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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工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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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學畢業的時候電腦正在普及,學校的網室太小,限制也多,上網只有去網吧。項曼曼最後動員爸媽買了電腦,在家安了上網用的“貓”。

大三時她的計算機考試是勉強過關,打字比捉蟲還艱難,根本不能體會電腦和網絡的好處,誰會想到後來她幾乎一天也離不了網絡呢。

這時候的電腦又昂貴又笨重,可是她寫論文就方便多了。當初她的論文將近兩萬字,還不算之前的草稿,後來又修改謄抄了三遍!項曼曼都想象不出那時候自己怎麽有這麽一股傻勁。還好論文得了優,不然真對不起自己。

她絞盡腦汁讓爸媽也學上網。

項媽愛打麻將,可平時要上班,回家要做飯,自由時間比較少,項曼曼先讓她學著玩電腦自帶的蜘蛛牌游戲,後來棋牌類游戲出了麻將,再後來有了更多游戲,項媽簡直跟項曼曼搶起電腦來。

然後又加上了項爸。

項爸對這種新事物是最排斥的,最初架不住項曼曼老勸,偶爾學一學搜索部隊新聞。有一天下班回家樂滋滋主動要求上網,原來是單位的年輕人聽說爸爸會上網,紛紛表示驚奇和敬佩,項爸虛榮心得到極大的滿足,也就虛懷若谷了。

老兩口學得不亦樂乎,還排了時間表,電視也看得少了。

項曼曼只能白天用。

但她很滿意。

離項媽退休還有兩三年。她又不喜歡旅游什麽的戶外活動,退休後人突然閑下來,看著項曼曼還是一個人就會更加焦慮。

那種每天長籲短嘆,牢騷不斷的日子,簡直就是項曼曼的噩夢。可憐她那時候也是剛剛適應上班生活,當班主任,披星上班,戴月下班,被項媽跟在身後抱怨,逼著相親,甚至半夜不能睡覺要聽她回憶“苦難史”,身心俱疲,幾乎也要崩潰。

她必須讓媽媽轉移視線。雖然這個方法治標不治本,但是總沒有壞處。

前一世在許秦的鼓勵下,她貸款買了房子,毅然搬出來住。為了多還一點錢,她除了上班還替人編輯文稿,整理寫作材料,畫插圖……最後連著三周的加班估計就是最後一根稻草,十一年後的自己躺在床上一覺沒醒來過勞死了,才回到了現在。

她並不怨恨父母。

曾經怨過。可是後來她也明白了,是因為她自己先愁眉不展,沒有足夠的能力讓父母放心,覺得她一定會幸福,所以他們必然不放心。不放心就要多操心,她就更不堪承受壓力。

可惜她明白得晚了點。

但願這一生,她能讓父母操心之外不會再傷心。

爸媽確實驚訝於項曼曼的一些變化,比如她開始註重外在修飾打扮,還戴起了隱形眼鏡;不再一回家就關在房間裏畫畫或者看書,有什麽事也都願意和他們說說;說話冷靜穩重,有條有理,還經常給他們出主意,有的還挺有道理。

項爸總結之後感慨:“曼曼這是長大了啊。”

當然大了,三十好幾了,項曼曼也感慨。她第一次聽爸爸用這樣認真的語氣感慨,要是他能真的放心就好了。

大概就不會再出現以前那些事了。

項爸當兵的一貫作風,只要是他覺得好,就先替項曼曼做決定。找工作,向爸本來要她直接進自己工作的公司,更好照顧,項曼曼當然不願再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受管制。項爸和項媽一商量,也覺得女孩子還是當老師更好,於是沒等到她大四下學期就已經替她聯系好了學校。接著就一個一個相看他單位的年輕人和戰友的部下,不管項曼曼願不願意,把人家請來家裏做客,讓他們單獨見面。

那個時候的項曼曼非常排斥,排斥之下就是消極抵抗,“非暴力不合作”。對工作也是,對相親也是。

醒過來的項曼曼不排斥了。換一個角度看,其實那些人有不少也還不錯的。最關鍵的,人生是自己的,如果你堅持了,誰也不能改變你。

關於工作,她也想過轉行,像許秦到上海去,開闊視野,拓寬自己的世界。

她占了重生的優勢,就算別的什麽她從不留心,那房價一路飆升她是知道的,沒準十年炒房能圓了她有錢夢,然後真可以背著行囊周游世界去。

再或者,她知道什麽樣的漫畫或小說在以後流行,她抓緊時間先“剽竊”過來,沒準就是一代漫畫大師或者網文大神?

可經過了實習,她忽然覺得,她還是願意當老師的。

恬靜的校園,計劃得整整齊齊的工作,那些年輕的人生還有無限可能的學生睜大眼睛望著自己。走上講臺的時候她心裏有小小的興奮和歡喜。

那是她的地盤。

當然這一回她不希望自己還是年紀輕輕過勞死。必須改變的不一定是工作方式,關鍵是心態。

讀小學的時候她想著考上了重點初中就不會這麽辛苦,等到了初中學習壓力更重,只好期望考上重點高中——一只腳踏入大學的門,這總該輕松了吧?結果當然不是。上大學也不是,有了穩定的工作還不是。

你期待著結束,結果那又是一個開始壓力一點點加重,煩惱的事一點點增多。

解決一個問題也還會有另一個問題,逃避沒有任何意義。

她改變不了世界,只能改變自己。

每個人都有適合自己的生活,項曼曼決定好好面對。

於是,大學結束,她再次走進了工作十年的學校。

推開教室的門,熟悉的臉孔,高的矮的胖的瘦的,青澀無比,帶著新奇的目光看著她。

說實話她已經記不得其中很多人的名字了,但是這一屆學生也是最讓她難忘。

晚自習紀律太差,一個學生公然和她作對,抓起書包就跑出了教室。她從讀書到工作,從沒見過或想過還有這樣大膽的學生,覺得天塌下來似的,委屈得失聲大哭。

有前輩說,當老師,總要哭一次的,哭過了就好了。

項曼曼一直也不知道,這個“就好了”是指承受力增強了,麻木了,還是不再把學生當回事了?

其實這件事還真沒什麽大不了,十幾歲的少年沖動莽撞,卻未必真有惡意。後來她遇到過許多比這糟糕的多的事呢,也淡定了。後來為學生不聽話的事還哭過幾次,現在想起來只覺得自己幼稚得好笑。

有一次上課,明明在心裏不停地叮囑自己註意不要說錯了話,一臉嚴肅地進去,一臉嚴肅地喊“上課”,等學生整整齊齊起立站定,她嚴肅地說:“同學們再見!”

半秒鐘之後全場爆笑,在門口還沒走的班主任也笑得直不起腰。

很多的歡樂辛酸都記得清清楚楚。

還有遺憾。

到了高二,班主任因為某些原因要卸任,學校領導找她談話,說看她也挺認真負責,學生還比較喜歡她,希望她接班。她對領導的敬畏如讀書時對老師的敬畏,她不敢拒絕,也不知深淺,稀裏糊塗做了班主任。

班主任和任課老師是完全不同的。

你和小孩子玩,一定覺得他們活潑可愛;那些頑劣磨人的一面,只有一天到晚和他們在一起的父母能感受,也鎮得住。班主任就是這樣的工作。

你根本想象不到,在你面前一直乖巧聽話的,見面笑嘻嘻的,偶爾遲到或者講講小話不交作業的孩子,會發生這樣的事,那樣的事。

頂撞老師了,作弊了,抽煙了,談戀愛了,逃課了,打架了,偷東西了……

她像個保姆,又像個救火員,馬不停蹄,一波未平一波又起!

而中途接手的班主任就是後媽,學生們習慣了前一位班主任的管理,就會對你抵觸,處處比較。何況她自己本來也不夠堅定,優柔寡斷,瞻前顧後。最後撐不下去了,正好高三之前面臨分班,她申請下來。整一個班的學生全部打散分到了其他班。

按慣例剛工作的老師也不太可能直接上高三的,可是她還是愧疚,覺得自己做了逃兵,背叛了他們。那些學生後來來找她說心事,或者畢業了請她吃飯,還說起對原來班級的懷念。這愧疚一直都沒散去。

現在她重新面對他們。

一年很快過去了。這一回,當領導找到她,她知道自己可以說“不”。

但她還是接下了這個任務。

把這個遺憾補起來,為學生,更是為自己。

畢業後項曼曼還參加了一次同學聚會。雖然只有在市內工作的同學來了,人不多,見了面大家都挺親熱。

實習之後,大四下學期班裏組織了去天柱山的旅游。項曼曼也參加了,和班上的男同學慢慢多了些聯系。項曼曼喜歡山水,可前一世因為許秦早早到上海找工作去了,她就沒去。

而同學聚會,因為一個宿舍的沒幾個人去,許秦也不在,以前項曼曼同樣沒參加。

這一次去了。聽說上上屆的一位同系學長也來湊熱鬧,據說他曾是校學生會主要負責人,當初在大學是個風雲人物。

項曼曼和曉柳閱、關馨一邊聊著一邊進了包間,還沒坐下,林鵬就熱情向大家介紹:“來來來,大家都熟悉吧,項曼曼,這位是我們系最有才華最有前途的的學長童智傑,這邊呢,是我的高中同學張棟。”

項曼曼看了一眼坐在林鵬左右兩邊的兩個西裝革履的年輕人,微笑著分別點點頭,打招呼:“學長好,你好。”

大家轟一聲笑起來。

項曼曼莫名其妙。

“林鵬,你搞什麽鬼!”柳曉閱瞪了林鵬一眼,悄悄告訴項曼曼,“他哄你的,右邊這個才是童智傑。”

林鵬則拍著童智傑的肩,得意地笑:“怎麽樣,輸了吧?”轉臉對項曼曼和大家說:“這一頓由學長請客,大家別客氣,學長可是剛升了官,以後我們就跟著他混啊!”

原來項曼曼她們沒到的時候,幾個男同學一塊聊天胡侃,童智傑說整個中文系沒有人不認識他,林鵬幾個就和他打了這麽個賭。

雖然項曼曼大四有了很多改變,可她大學前三年連班上同學都有沒說過話的,更別說系裏同年級還有不少人完全不認得,哪留意過這麽一位上上屆的學長呢?

她一向對這類光芒耀眼的人敬而遠之,若是以前還會忐忑,如今也沒怎麽尷尬,面上還是帶點歉意看看對方。

這位學長風度還好,也沒生氣,金邊眼鏡後面一雙眼睛漫不經心看著她,嘴角輕輕牽起一絲笑:“沒想到啊,還真有人不認識我……”

項曼曼只能滿臉不好意思地低下頭,直爽的關馨攬住她的肩,替她說話:“唉呀,你們都知道項曼曼不太和男生打交道,還故意設計她,林鵬,都是你的錯,這頓就該你請客!”

林鵬笑嘻嘻一揮手:“我請就我請,不過這一回我可不能搶學長的風頭,不如過幾天啊,我請大家吃飯!大家都要去啊!”

大家起哄,要他說話算話,這事好歹就過去了。

吃了飯,童智傑開著公司配的車,類似小吉普,順路就送項曼曼關馨她們幾個回去。路過大學附近,大家七嘴八舌說起新校區建設的事,不知誰出的主意,說回去看看。時間還早,童智傑真的帶著他們開進了大學校門。

男同學往男生宿舍去,她們幾個上了女生宿舍樓。

敲開門,裏面有三個大一女生,知道她們的來意,也沒說什麽,各自做著自己的事,讓她們進來觀看。

一仰頭,正對門的墻上還保留著柳曉閱父親為她們宿舍題寫的四個大字“惟吾德馨”,印證著她們曾經的意氣驕傲,三個人一起笑起來。

“看,你頂上貼的海報也還在啊!”關馨指指項曼曼原來上鋪的天花板。

項曼曼也有點驚訝,看來這位上鋪的女生也比較喜歡種類風格的作品。

然而除了這幾樣,其他的就沒有什麽熟悉的了。項曼曼不由有點感傷。三年後拆遷,就什麽都沒有了。

關馨催她:“項曼曼,走吧,以後有機會再來看。”

項曼曼也知道不好讓其他人等著,轉身出門,一個女生忽然叫道:“哎,等等,你叫項曼曼?”

項曼曼擡頭看著靠門上鋪伸頭出來的女生,茫然點點頭。

“原來是你啊!”那個女生一臉好奇,居高臨下看著項曼曼,“前一段時間有個男的打來好幾個電話,說找大四的項曼曼,我們說大四學生早搬了,現在這裏是大一的宿舍。後來又來電話問有沒有辦法找到你,我們解釋半天呢。”

“是嗎?”

誰會這麽久以後找她?和她打交道的男生不多,都是同學,畢業了也不會打這個電話,那會是誰呢?

她立刻想起程哲來。又一想,她在這裏住了一年都沒有過電話,怎麽會人走了再打電話來,也許是弄錯了?

關馨和柳曉閱一再催促,她急忙對那個女生說:“如果再有電話來,麻煩你把我的手機號碼告訴他,謝謝你!”

項曼曼要了張紙,草草把號碼寫下來,再次道了謝,這才匆匆下樓。

大家在車上說著宿舍的變化,一時熱鬧。

項曼曼靜靜聽著,偶爾應一句,跟著笑上幾聲,慢慢轉頭

去看窗外,路邊的綠化木站在陰影裏,整整齊齊一片漆黑,而草叢裏點綴的造景燈漸漸連成了一條光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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